“小赌怡情”这句蛊惑人心的俗语，让不少人掉进了赌博的陷阱。赌到最后，轻者倾家荡产，重者家破人亡。在整理崔月清刑辩团队过往卷宗时，笔者发现了崔月清律师代理的一起“特殊”的民间借贷纠纷。那是2015年的初春，正是万物复苏、群芳吐艳之时，当事人夫妻俩却满面愁容地找到崔月清律师。来访者讲述了自己是如何被诱惑去赌博，一步步欠下巨额赌债的经历。
来访夫妇是本地小有资产的实体企业家，家境殷实，在郑州周边县城办有一家化工厂。一年前，生活富足但平淡的李先生在一次朋友聚餐后，被“朋友”介绍说有一个找乐子的好去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李先生和“朋友”去了这个“欢乐窝”。到了之后才知道所谓的“欢乐窝”是一处位于高级酒店中的赌场，朋友劝李先生说“小赌怡情”，少玩一点没关系的。没有经受住诱惑的李先生于是迈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自此成了这个“欢乐窝”的常客。
常言道“久赌必输”，赌着赌着李先生身上的钱花光了，但是“下一把说不定就把输的钱劝赢回来了”的想法又让他不愿意离开赌场。又是“朋友”恰好出现，给李先生介绍了在赌场里放高利贷的王东东。李先生先是用“信用卡套现”的方式从王东东处拿了许多现金。但是，赌场上哪有赢家，短短半年内，李先生在牌桌上又输了两百多万元，从王东东处借了两百多万高利贷，打了四张借条。借条是王东东直接写好内容，再由李先生签字，借条上写明借款利息日息1%，如果逾期不能还款就要拿李先生家的房子和工厂抵债。
李先生害怕自己赌博欠债的事被老婆知道，只敢偷偷拿家里的钱去还。但高利贷利滚利的窟窿是永远补不上的，王东东把李先生身上的油水榨干之后，不顾李先生的苦苦哀求，纠集了一群人找到了李先生的家和工厂里。撒油漆扯横幅，极尽侮辱之能事。直到这时，李先生的妻子刘女士才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外赌博赌输了一大笔钱。王东东恶声恶气地威胁刘女士：“还不上钱就拿你们家的别墅和工厂抵债”，并在之后向A区法院提起诉讼要求李先生偿还216.50万元的借款。
刘女士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在这之后去了多家律师事务所，想要通过法律手段解决此事。许多知名律师在听到王东东的黑社会行径后，因种种原因拒绝了刘女士的委托。崔主任和当时的助手张鹏律师在研究了案情和双方持有的证据后，觉得案件还是有操作的空间，于是接受委托，并制定了优秀的代理方案，帮助李先生和刘女士赢得一审胜诉。
但是王东东却不肯罢休，又向市中院上诉，市中院认为原审判决认定事实不清，裁定发回原审法院重审。A法院重审后，再次判决驳回王东东的诉讼请求。王东东不服再次上诉，市中院认为案件不属经济纠纷案件而有经济犯罪嫌疑的，裁定撤销一审判决并驳回起诉。王东东之后又转身向B区法院起诉，B区法院认为王东东虽然起诉减少了几十万的诉讼标的，但其诉讼行为构成重复起诉，裁定驳回起诉。然后又向市中院上诉，被裁定驳回上诉，之后又向市中院申请再审，被裁定驳回再审申请。至此，可能普通人都会停手了，但王东东不。2019年，他又向市中院申请对第一次的二审裁定（2017年作出的）再审，市中院认为王东东的再审申请已超过民诉法规定的申请再审期限，裁定驳回再审申请。2020年，王东东又向C区法院提起诉讼，C区法院认为王东东重复起诉，裁定驳回起诉。
到这里，王东东终于没有再次起诉。
在研究案件后，崔月清律师认为本案应当抓住两个关键点，即案涉债务系赌债，怎么能够证明债务是赌债。
（一）用证据证明案涉债务系赌债。
法庭之上，证据为王。在诉讼活动中，认定案件事实必须依靠证据，证据是认定案件事实的唯一手段。民诉法规定当事人对自己提出的主张，有责任提供证据。故收集证据证明案涉债务是赌债而不是王东东所称的借款就非常重要。王东东在诉讼中提供的证据主要是欠条和银行对账单。我方作为被告代理人必须提出相反证据，撼动这些证据的证明力。
1.银行对账单
虽然王东东有银行对账单证明李先生向其借款216.50万元，但是李先生和刘女士已经多次通过原告提供的pos机，向原告的账户转账144笔，合计金额2313066元。我方同样可以利用银行卡、信用卡的对账单证明，该款项系王东东以信用卡套现的方式替李先生偿还信用卡后，李先生在每次套现后的当时又通过王东东提供的pos机，将套现费用及套现手续费支付给王东东的款项。该数额已远远超过王东东向李先生账户转款的数额，证明王东东主张的款项并非借款。
2.录音
虽然我方提供的银行对账单可以证明李先生已经向王东东还清了借款，但是还不能直接证明王东东起诉的债务系赌债，也无法解释为何还了钱王东东却还有欠条。于是此时，便是凸显律师办案智慧的时候了。崔月清律师建议当事人夫妇俩最好能和王东东谈一谈，让他亲口承认本案借款是赌债，并且录音为证。刘女士便给王东东打电话，略施小技使得王东东在通话中承认本案借款涉及赌债、赌资转让以及放高利贷。最终，这份通话录音在庭审时当庭播放，作为最强有力的证据直接证明了王东东所起诉的债务系赌债。
最终A区人民法院判决：合法的借贷关系才受法律保护。虽然本案原告提供有被告李天成签字的216.50万元的借款协议及借条，予以证明被告李天成向其借款的事实，但是，因为被告提供的通话录音可以证明本案借款涉及赌债、赌资转让以及放高利贷的事实，虽然原告对该事实予以否认，但其又不能自圆其说，故原告主张的款项不受法律保护。
正是因为我的老师崔月清律师和张鹏师兄在一审过程中认真负责且充满智慧的代理工作，使得一审法院采纳了我方观点：“本案借款系赌债，不受法律保护”；也使得举证压力从李先生刘女士这边转到了王东东那边——王东东在后续诉讼中必须证明借条所载借款是合法债务。正是因为律师基础工作做的好，即使后续案件李先生刘女士没有委托律师代理，也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没有影响正义的实现。
（二）赌债不受法律保护。
赌博因其负外部性，被各国法律普遍禁止，当前仅有一些国家或地区允许经过批准的营利性赌博机构经营。我国整体法制度对赌博行为持强烈否定态度，自古以来就禁止赌博。战国时期，魏国李悝撰《法经》，其中在《杂律》“嬉禁”中就规定“普通人赌博只罚款，太子赌博则要受到笞刑，反复再犯，则直接废掉储位改立他人”。（搏戏罚金三币;太子博戏则笞，不止，则特笞，不止，则更立。）
现在，在公法层面，《刑法》和《治安管理处罚法》分别对严重的赌博行为做出了自由刑、罚金刑和罚款的规制。在私法层面，依照《民法通则》、《合同法》（2015年时民法典尚未出台）和有关司法解释的规定，赌债也因违背公序良俗而不受法律保护。抓住赌债不受法律保护这点，王东东的诉请便不攻自破了。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九次诉讼判决和裁定过程中，崔主任和助手只代理了最开始的A区法院一审案件和市中院的二审案件，但后续案件的胜利成果都离不开最开始崔主任在A区法院一审案件中打下的良好基础。
法条：《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令第18号，现已失效）第六条“民事活动必须遵守法律，法律没有规定的，应当遵守国家政策”、第九十条“合法的借贷关系受法律保护。”、《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民间借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法释〔2015〕18号，现已失效）第十四条：“ 具有下列情形之一，人民法院应当认定民间借贷合同无效：（五）其他违反法律、行政法规效力性强制性规定的。”《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依法妥善审理民间借贷纠纷案件促进经济发展维护社会稳定的通知》（法〔2011〕336号
）第四条：“对于因赌博、吸毒等违法犯罪活动而形成的借贷关系或者出借人明知借款人是为了进行上述违法犯罪活动的借贷关系，依法不予保护。”
去年，李先生和刘女士又来拜访崔月清律师。这次来访者是带着笑容来的，说“王东东过去五年告了九回，告几回输几回，今年他彻底消停了。”但喜悦之余，他们也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和不解，“为什么王东东能因为一件事来回告，这种不诚信的行为不是在蔑视法律吗？我们夫妻俩因为这事儿天天跑法院，原来的客户也因为我们老打官司不合作了。没人能管管他这种行为吗？”
崔月清律师团队解答：权利行使和滥用权利就如一朵双生花，在保证当事人行权的同时，也极有可能出现滥用权利的情况。王东东滥用诉权、恶意诉讼是在挑战法律的权威，违反民诉法的基本原则，置法律的威严性于不顾。同时也是在挤占司法资源，影响公民、法人和其他组织诉权的正常行使，损害司法权威，阻碍法治进步。
针对滥诉行为，《最高人民法院关于进一步保护和规范当事人依法行使行政诉权的若干意见》（法发〔2017〕25号）中第15和17条明确规定：“要依法制止滥用诉权、恶意诉讼等行为。对于属于滥用诉权、恶意诉讼的当事人，要探索建立有效机制，依法及时有效制止。”最高人民法院在（2018）最高法民终195号裁判文书中针对当事人普大公司的滥诉行为进行了书面训诫。
在本案中，基层法院秉循有案就立的原则，姑且可以说是无甚过错，但中级法院站得高更应该看得远，有责任有义务去阻止这种滥用诉权的行为，或采用书面训诫，或对王东东基于同一事件在不同法院提起的诉讼不予立案，总之不应放任这种行为。
在王东东提起的这九次诉讼过程中，他一共换了五次代理人，委托了八名律师，李先生刘女士换了三次代理人，委托了四名律师，可谓是群英荟萃。王东东最开始委托的两名律师中一位是实习律师，在诉讼过程中也“熬”成了经验丰富的青年执业律师。更有趣的是，崔主任与李先生后来委托的某位律师成了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同事。
这么漫长复杂的诉讼过程，当事人后来委托的律师势必会看到之前被委托人的代理成果。虽然背地里说人长短不是好事情，但后人看到前人的成果，是群英荟萃还是萝卜开会，心里自有评判。这不禁让我思考：自己的代理成果能否经得起是否经得起同仁的审视、是否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律师执业务必要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地工作，不要多年后回首只觉得“满纸荒唐言”。
朱子凡
2022年4月19日星期二
备注：朱子凡系崔月清刑辩团队成员，浩信郑州律所实习律师。
